边看边聊|戴民:守白

我钟情于白,白是空灵的地界,也是绘画者的内心,笃守清白,性空情逸,方能守住中国画的文脉。

汪家芳正在绘画


(资料图片仅供参考)

友人汪家芳是沪上大画家,其巨幅代表作《初心》磅礴,《上海》恢宏,目遇之,每每育气韵而生豪情,流连其间,心潮澎湃。当初,我未见得汪家芳躬身面壁、呕心沥血数十个昼夜之劳作,也未替他臆想作画时凝思形状、澄怀味象之凄苦,却有幸在谷雨时分,与他同去徽州黄山写生,见识“方寸”之间的他。

眼前的汪家芳,一袭墨装,一头乌发,一脸黝黑,浑身上下似一锭墨。微风拂衣,恰似他笔下舞动的墨迹;沐浴晨光,齐肩发际好比书法飞白,浑然飘逸。他望见了我,冲我微笑,黝黑的脸庞荡漾起迷人的色泽。

汪家芳作品

下榻屯溪,他一头扎进老街胡开文墨店,年逾古稀的店主汪培坤从家中赶来,翰墨之人惺惺相惜,先去毗邻的胡开文墨厂参观。胡开文制墨师承清代汪启茂,墨厂回到当代匠艺人汪培坤手中,汪氏一脉相承,汪家芳岂不心动。一行人虔诚观摩炼烟、和料、杵捣、制墨、压模、晾墨、挫边、洗水、描金九道工序,“药墨”馨香四溢,汪家芳却嗅到此中的“脏”“苦”“累”,万锤成墨,他将一块老墨摩挲掌中,心仪墨的沉郁、笃实、庄重与厚道。

翌晨,我们沿云谷寺索道上黄山,凝望脚底山涧流淌的溪水,汪家芳若有所思:“黄宾虹八次爬黄山写生,乐此不疲,我等扶摇直上,愧当不如。写生乃画家毕生功业,就像脚下溪水,不是每一滴水都能流向大海,但崇尚大海是它们矢志不渝的梦想。”闻言,我悠然而悟:汪家芳几多“宏制巨作”,都以他走遍名山大川的脚步丈量而来,无数方寸写生已然浓缩于石库门的一砖一瓦。这是他第六次来黄山写生,人迹罕至的青藏高原,他就去写生了三次,最高爬到六千米以上,去年拉萨写生,回沪后,顿觉脊背阵痛,检查发现背部一处动脉几近破裂,若不及时手术,几乎丢了性命。

汪家芳作品

我们沿栈道拾级而上,遥岑远目,奇峰嶙峋,阳光初照,云雾缭绕。初到黄山的我,被眼前浩大景致所震撼,汪家芳问我:“第一感觉是什么?”我脱口道:“在大自然面前,我们太渺小啦,沧海一粟啊!”择一处观景台歇脚,汪家芳半晌才接话:“是啊,人虽为沧海一粟,但一粟之中也有‘沧海’,如同写生,寥寥数笔,妙得无限,方寸之间,蕴含大千。”

汪家芳写生,仅一支毛笔,行笔走势,取其意象,写生在他眼里非描摹形状,全然流泻胸中臆想,奇松异峰,石径小阶,俨然点画人生。他喜好侧锋渲染,青睐留白。他对我说,绘画生命力在于创作,绘景状物当化作内心情结,尤当调动观赏者审美情绪,留白,才能给观赏者以想象力,而绘画者的使命是传递美。话语间,他在纸上画一横墨迹,问我看到了什么?一条地平线?一处平静的水面?原来,臆想之中,可以是一叶扁舟,也可以是一抹浮云,美在乎彼此共鸣,而非孤芳自赏。

汪家芳作品

下山,我们去了黟县宏村,宏村汪氏一脉,村口南湖,一群美校学生正沿湖边埋首写生。宏村是一幅天然水墨画,粉墙黛瓦,绿树倒映。汪家芳兴致盎然,择一处空隙,凝视片刻,一气写生三幅,收尾当口,学生们早已簇拥汪家芳跟前,几个细心女孩摄下他写生过程,那些未来美术家,能目睹大画家写生,想必胜过十年寒窗。

都说艺术家个性鲜明,尤其出了名的艺术家,或孤傲,或耿介,轻者夜郎自大,甚者形骸放浪,我眼中的汪家芳始终雍容海涵,谦谦豁达。他烟瘾大,但凡动车停站,即往站台须臾吸上一口;冥思作画时,惯常一烟在手。上黄山写生半日,却未见他碰烟。有一细节不吐不快,汪家芳此行携夫人,夫妻并肩行走,他总是手臂搭于夫人肩膀,颇似热恋之中年轻人,那是汪家芳给我的“留白”,联想汪夫人黄山上端砚续墨,鞍前马后替丈夫张罗的情景。

汪家芳作品

屯溪河街,与汪家芳小酌,微醺,偶得汪家芳一番作画禅言:中国画表面上看墨色为基元,其实白才是本色,知黑守白,阴阳依存,水墨画唯墨色,空虚之白才幻化万象,山水画家笃情墨色,视之圭臬,但我更钟情于白,白是空灵的地界,白也是绘画者的内心,画家创作的一切归宿全在乎心,创作《初心》和《上海》,是我内心的独白,笃守清白,性空情逸,方能领衔潮流节律,俯仰时代气息,最终守住中国画文脉。

如此,汪家芳画中每一块砖,每一片叶子,岂不由“染”而“净”,由“迷”而“悟”。(戴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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