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快递员决定写作，他会写些什么？｜文化观察

封面新闻记者 张杰

当一个快递员拿起笔进行文学写作，他会写些什么？

近些年，越来越多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作者，拿起笔用文学表达自己，并且表现亮眼——不光在业内受到肯定，还产生了“出圈”效应。2023年春天，中国作家协会首次举办了“作家朋友 欢迎回家”的作家活动周活动。参加此次活动的36名会员中，就有一边从事家政工作一边进行文学写作的“育儿嫂”作家范雨素。当过多年矿工的诗人陈年喜，近两年出版了两本非虚构故事集《活着就是冲天一喊》和《微尘》，还曾一度登上网上购书平台的文学新书热卖榜，销量很是不俗。2023年2月，54岁的外卖骑手王计兵出版自己的个人诗集《赶时间的人》。2023年4月，曾在广州某物流公司做过10个月的夜班拣货工人，又在北京做了两年快递员的作者胡安焉，出版了他的非虚构作品集《我在北京送快递》（浦睿文化&湖南文艺出版社）。

(资料图片)

胡安焉是广州人，近20年辗转于广东、广西、云南、上海、北京等地打工。他做过的工作包括面包店学徒、便利店店员、自行车店销售、服装店导购、网店工作人员、加油站加油工、保安等十多种。这些工作普遍比较辛苦，跟文学写作的距离也比较遥远，但胡安焉一直都没有放弃自己对文学阅读、写作的爱好。2020年初，胡安焉开始写一些讲述自己真实打工经历的纪实性随笔，发表在网络平台上。在其中一篇叫《我在物流公司上夜班的一年》的文章中，胡安焉记录了他在广东一个物流园做夜班拣货工的经历，展现出敏锐的观察力和笔力，获得热烈反响，并被“真实故事计划”等多家内容平台转载，累计阅读量达数百万。之后胡安焉继续书写工作经历，以《我在北京派快件》为题，将自己在北京送快递的两年经历记录成文，发表在张立宪主编的知名杂志书《读库》上。

《我在北京送快递》除了收录上述两篇已经发表的文章之外，还收录了《在上海打工的回忆》《我做过的其他工作》四篇以及后记《生活的另外部分》。 在这些文章中，胡安焉将工作的点滴和生活的甘苦化作真诚的自述，展现出一个平凡劳动者在工作中的辛劳、温情、正气。从中可以看到胡安焉用近乎摄像机般的敏锐，捕捉他在打工经历中的“悬浮”时刻，以及他是如何在一个庞大的系统中自我调适，维持生活的平衡，从而展示出一个快递员、一个劳动者不为人知的内心世界。

《我在北京送快递》封面

“怀着怨恨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

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有跟快递员打交道的经验，或者至少在路上会见到快递小哥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的匆忙身影，但很少会深入想一想，他们的内心是怎样的状态？书中对快递工作和“送快递”人群的一次完整详细的梳理介绍，让豆瓣读者沈念在读完这本书后评论说，看完最大的感受就是“我真干不了以及多数人真的干不了”“太分神、琐碎、劳心劳力，所以以后再也不会说什么：大不了去送外卖、送快递，事实上做任何事都不容易，至少比我们想象中更难”。

快递这份工作对一个人的生活和思考方式会带来怎样的影响？文学写作又带来怎样的改变？近日，胡安焉带着他的新书《我在北京送快递》，来到成都方所做了一场分享会。在分享会上，他讲述了自己当时身为快递员缘何开始文学写作的心路历程，他曾经的挣扎、自我调适以及文学写作对他的生活带来了怎样的影响。

在物流公司夜间拣货的一年，给胡安焉留下了深刻的生理印记：“这份工作还会令人脾气变坏，因为长期熬夜以及过度劳累，人的情绪控制力会明显下降……我已经感到脑子不好使了，主要是反应变得迟钝，记忆力开始衰退。”在北京送快递的两年，他“把自己看作一个时薪30元的送货机器，达不到额定产出值就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曾经在某商场与人合伙开服装店守摊的两年多时间里，所遭遇到的同行恶意竞争，让胡安焉感到心灵受到伤害，让他曾经一度失去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感。

如今胡安焉回顾自己的打工经历，已经主要是感恩的心情，“单单就打工而言，我觉得从中获得自我肯定和快乐也很重要。假如我们对自己从事的工作的价值并不认同，仅仅是通过它获取生活资料，那么由此形成的心理景观未免太灰暗。或许基于这个原因，越是简单的劳动越容易在我心里产生正向激励，因为我能够很直观地看到我的劳动对人产生的价值。比如在我最后一段快递工作经历中，当我把快件交到客户手里时，我看到客户满意甚至兴奋的表情，听到客户悦耳的道谢语句，我的心里是快乐的——我感觉到自己有用，我的劳动对人有用。”

他也逐渐认识到，“怀着怨恨的人生是不值得过的。我越来越感觉，生活中许多平凡隽永的时刻，要比现实困扰的方方面面对人生更具有决定意义。”胡安焉的故事也让人们看到，一个人在有限的选择和局促的现实境遇中，依然有理解这个世界或者宽容他人的可能性。

胡安焉（左）为读者签名

“焕发出独属于文学气质的闪光点”

胡安焉现在的文学写作并不是从零开始。2003年大学毕业后，胡安焉曾在一份动漫杂志社从事编辑工作。但过于投机和迎合市场的内容，让他对自己的动漫编辑工作很不满意并下定决心辞职。之后他有接近三年时间没去工作，就在家里专职读书并进行文学写作。虽然一些文学作品在期刊上得到发表，但收到的稿费非常微薄，让他远远不能以此谋生。这也促使他再次回到社会上打工。

有着大量的多工种体力劳动经验的文学写作者，有自己的优势：经验、写作素材很丰富。而且这种写作的初衷往往更多是跟解决生命的意义价值困惑相关，这样的写作显得更真诚。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我在北京送快递》这本书的写作，也不仅仅记录自己的生活，作者还有文学性、文学价值的追求。豆瓣上一位读者这样评论这本书，“这不是一本需要迎合所谓‘底层’书写的书，也不是全面反映‘底层’状况的分析报告，它只是一个有着文学自觉意识的写作者在面对自身境况时的观察和思考，作者所面对的问题都是迫切的、必须得以解决的，虽然他在面对它们时往往是被动的，甚至窘迫的。但正是这些经历使作者成其为一个写作者，焕发出独属于文学气质的闪光点。

胡安焉说，他把今后写作的重心放在小说写作上，“在我心中，虚构重于非虚构，因为非虚构是一次性的经历，写完就结束了。而非虚构结束的地方，也正是虚构开始的地方。”返回搜狐，查看更多